今天是任溶溶先生百岁冥寿。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情形。
【资料图】
那是2003年11月,我受邀参加上海儿童文学崇明岛年会。年会先颁发陈伯吹儿童文学奖,最后压轴的是“陈伯吹儿童文学杰出贡献奖”。蹒跚着走上台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者,他慈眉善目,中等身量,体态微丰,黑色对襟中装典雅讲究。老先生站在台中央神情恍惚且羞涩,双手握着话筒迟迟不语,全场安静地等待。
一分钟、两分钟……大家忍不住又一次鼓掌,这次有很多鼓励的成分。
老先生对着话筒依然语塞,忽见他一低头,两行热泪簌簌地滚落,圆圆胖胖的脸哭成一朵带雨的花。所有人都好像被钉住了,没人动弹,好像整个大厅都凝固了。老先生孩童般地提起衣袖擦擦两颊,众人像重新醒来,崇敬、感动的掌声再次轰然响起。
老先生再不说话,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已经有人准备上去递纸巾。他大概不想麻烦人,马上抬起头,挪了挪站久的脚跟,胡乱撸了把脸。不想又一串眼泪圆滚滚热乎乎地滑落,他只好捂着半个脸抵着话筒呜咽着说,“我是何德何能啊获这个奖……谢谢大家……”
我这才知道老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翻译家任溶溶老师。当年80岁的老人家翻译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世界儿童文学经典,其中有我最爱读的怀特童话三部曲《夏洛的网》《吹小号的天鹅》《精灵鼠小弟》,以及我过目不忘视为珍宝的《铁路边的孩子》。他创作的《没头脑和不高兴》早已是家喻户晓的经典。在我看来,他获再大的奖也应该啊。
我忍不住一再惊讶,记得文字里的他是那么地欢天喜地天马行空,没想到今天以泪相见。
多年后,我见过太多太多面孔,叫我念念不忘的仍是任溶溶老师的哭脸。他的眼泪像一颗颗圣洁高贵的珍珠,那是怎样一种谦卑、洁净的情怀啊。
晚宴我们女生一桌,男生一桌。都坐好了,发现男生桌太挤,好说话的朱老师就被挤到我们这桌来。众男生起哄说他是护花使者。任溶溶老师脱下外套,卷起格子衬衫衣袖,起身嬉笑着走过来,指着朱老师大声宣布,“他是我们今晚派出的白马王子!”那神情活像“五三班的坏小子”。
第二天郊游,大伙儿三五成群不停地合影。玩累了,我独自坐在花坛边发呆。一会儿,当年腿脚不便的周锐老师搀扶着任溶溶老师也一起坐过来。我鼓起勇气,拽着敬重的任老合影。
照片上任老神情肃然,好像在沉思。很奇怪,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任老相遇。花坛边我们坐了好久,碧云天,黄叶地,秋色连波,波上寒烟翠。我们无言,只是静坐。之后二十年,我总在报刊杂志上寻找和阅读任老的新作。每次都迫不及待,就像久违的老朋友,见面总要上前仔细端详一番。
文字里老先生越发地喜笑颜开,一篇篇叫人开心,一年年让人放心。开心放心的是他九十岁、九十五岁、九十九岁仍然笔耕不辍,还在写还在出版,关于他的好消息总是叫人欢欣。
而我总是悄悄想起他的眼泪。听说这个最快乐的人其实挺好哭。最有名的是他闻说旧居拆迁,立刻跑去找老友大哭一场。那可是真正的旧居啊,一楼,没阳光,书桌小,该多深情和率真才会这样念旧呢。所幸拆迁是误传,任老虚惊一场,接着痛痛快快在他珍爱的旧居终老。
任老百岁,出版社推出他的著作和译作,那真是煌煌巨制啊。想起他年轻时被下放做猪倌,养猪之余自学日语为乐,学会多国语言,一生专注翻译与创作,后半生专门为孩子们工作。他开垦的那片文字森林,流淌着醇厚的文学品位和灿烂的童真童趣,给人间的孩子带来了多少欢乐和启迪啊。
多么庆幸我在年轻的时候,遇见了可亲可敬可爱的任老。喧嚣中他始终安静一隅自然深耕,思无邪,行无邪,悲欢无邪。他的眼泪一如我梦中的醴泉——醴泉有正味,甘而饮之,可愈痼疾。那是一个学养、修养、童趣和智慧等身的老人赠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。(韩青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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