盘了个酒吧
2005年初,发生了两件大事:一是我做生意,被一个无良的山西人调包欺骗,损失了将近四十万。当时这笔钱可以在西安买一套房子,最糟糕的是,这笔钱有一多半是借朋友的。二是我相恋几年的女朋友分手了。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,一时间人几乎崩溃了,躲在租住的房间不愿出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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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们知道了消息,轮流过来安慰我:“钱没了可以再赚,女朋友没了可以再找个,你自个没了可就真完蛋了。”言语安慰地差不多了,就拉我出去吃夜市喝啤酒。我心里不畅快、精神太压抑,酒量却大增,但再能喝,每每也是酩酊大醉,所谓借酒消愁吧。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,朋友们倒也不烦,依旧轮流陪伴,估计真怕我想不开寻了绝路,他们就真是人财两空了。
某一日有个朋友提议说: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,找点事情做吧,一方面要赚钱生活,另一面也能调整下你的情绪。”我说:“行吧,可是找单位上班就免了,上一辈子班也还不了你们的债。你们看我干啥事合适?”几个朋友一合计,集资了几万块钱,给我盘下了一家小酒吧。
■《抒情酒吧》剧照
说是酒吧,其实就是个练歌厅。酒吧面积四十几平多五十平不到的样子,有七八张台子,客人可以点歌自己唱,两元一首。当然也有酒水、奶茶,简单的休闲食品。
酒吧的位置特别的好,位于省电视台旁边西八里村的路口内。周围高校林立:邮电学院、政法学院、外语学院、交大财经校区、师范大学等。人流量也特别大,文化氛围也浓。酒吧是平民消费,生意应该不错,估计努力干两三年能还上债。
主要问题来了:我从来没干过服务行业,没有经验不说,打碟也不会。那个时候用的还是碟机和光盘,客人在点歌单上写好歌名,你得从一堆碟片里找到相应的歌曲,再排队播放。我压根乐盲,对这事无异于让哑巴说话。原先盘店时说好的,上任老板前台的小姑娘留下来,帮我过渡一段时间,小姑娘因故没留下,我只能贴广告招人了。
一日午后四点钟,我刚收拾好昨夜地面残局,擦拭台面,门外的阳光照射着一个人影到了我的脚下。我头也懒得回地说:“我们还没有营业,过几天再来吧。”人影停住不动,一个甜甜的声音传过来:“老板,我是来应聘的。”我转过身去看:修长的身材,长发及腰,一袭洁白的无袖连衣长裙,白皙的脸上一双含笑的双眸,我一时间有点恍惚,对方竟有几分前女友的神似。我拉开椅子,请来人坐下。
她是西安周至人,名字里有个妃字。说好了工作职责和待遇,以及上下班时间,她觉得一切都还好,就帮我打扫整理起来。第二天,又招了一个来自河南的大眼睛小姑娘,小姑娘叫小宛,她是在这边陪读男朋友上大学的。人员齐备了,就准备开业。
酒吧开业恰逢周围高校的毕业季,又有两个漂亮美丽的小姐姐做活广告,生意火爆。晚上黄金时间,我这个老板连脚也插不进去。每天过了凌晨,她们才可以休息片刻。有时我会打包些烧烤给她们,权当奖励。有时我们在一起聊聊天,说些晚上客人们的趣事。
杂技团的大叔
一个周二下午,进来了一个大叔,六十几岁的样子,个头高大,头发后梳,满面红光,一看就不是一般人。我忙招呼坐下,小妃捧上酒水,我们和大叔聊起来。一聊果然不是寻常人,省杂技团下来的。
大叔年轻时当过兵,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,蹲过猫耳洞,还让弹片崩伤过肚皮。大叔边说边撩起衣服让我们看伤疤,我们肃然起敬。大叔后来转业到省杂技团做行政,刚刚退休。
说到杂技团,我问他认识贾石头不?贾石头年轻时曾经和我父亲在一个厂工作过。
大叔说他对贾石头太认识了,两人关系太对把(好)了!贾石头是东方第一大力士嘛,和汽车顶过牛,顶个铁杆上面能挂了八九个人,和拳王泰森扳过手腕,去沙特演出,沙特王子送了块金表。
大叔又介绍说“贾石头年龄大后了,就改行演电影了,电影演得很不错,演了好几部电影呢。拍“大旗英雄传”的时候,还带上我客串呢!”说着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相片,指着一个手握双枪的大胡子土匪说:“这就是我。”我们仔细端详,果然是眼前真神。我们非常惊喜,不停恭维:“这是见着活着的明星了,太幸运了!叔,今天这酒我请你了。”
我们爷俩畅谈甚欢,一直到了七八点钟。大叔喝点有点醉意,非要把小妃认干闺女,请我们去村口吃“粗粮王”自助餐。我们说:“还要上班哩,还要上班哩!”赶紧地推脱。
大叔走的时候恋恋不舍,我们也恋恋不舍。大叔说:“退休了,人闲的没事,就爱乱转,找人闲谝。前几年老伴不在了,儿子在北京,我一个人太无聊了。”大叔后来又光顾过酒吧几次,每次都给我们讲他年轻时的故事。
■《爸爸,等你回家》剧照
女孩们的报复
有酒吧的地方,就有江湖,这基本成了一条铁律。盛夏的某个晚上,店里客人不是很多,靠近吧台的台子坐了三个女孩,个个穿着清凉前卫,妆容也吸引人的眼球,嘴里还叼着摩尔香烟,很细支的那种。女孩们来了后,直接要了两打百威啤酒,然后点歌开嗨。三个人的歌一个比一个唱得好,似乎是专业出身的。小妃悄悄地问了她们一下,果然是某大学声乐系的。每曲唱罢,总是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。
临近午夜,又进来四五个青皮(小伙),光着膀子,肩膀上的刺青尤其显眼。他们进门瞄了一会,直接坐到了那三个女孩的临近桌台。小宛悄悄地告诉我说,那几个刺青男身上白酒味很大,明显是喝多了。我说别太理会他们,要什么给他们就是。一般酒吧很讨厌酒后的客人,特别是喝多的又成群结队的,但也不能直接拒绝。
几个刺青明显对三个女孩有企图,女孩唱罢一首歌,他们就拼命鼓掌,吹口哨。短时间内,就举着杯子凑过去搭讪了两次。女孩们没理他们,照常玩自己的。刺青们觉得很没面子,有个胆大的直接坐到了她们的旁边,有个女孩很大声的说了句:“和你不熟,请走开”。我忙过去劝:“都是出来玩开心的,相互不要打扰,各玩各的,不要搞得大家不愉快。”刺青很不满意得看了看我,坐回自己的桌台。
过了一小会儿,一个高个子刺青站起来,好像是他们的头,摇摇晃晃地又跑到三个女孩的跟前:“今个儿给哥个面子,喝一杯!”又有一个刺青走过去起哄:“今个谁要不给我哥面子,难收场!”我有点紧张地看着几个人,很担心闹出事。
三个女孩并不理她们,继续自己玩自己的。刺青很无奈,回到了桌台。女孩们又唱了两首歌,起身买单,出了酒吧门。
我跟着她们出去,想给她们解释一下。我看见一个女孩在打电话,另两个在相互说笑。说笑的其中一个女孩看见了我,走了过来对我说:“老板没事,等会儿请你看出戏。”
我没在意她说的话,回了酒吧。那几个刺青看那三个女孩走了,没有了调戏的对象,索然无味,呆了一会儿也结了账出了门。
没过两分钟,听到门外传来惨叫声,非常渗人的惨叫声,我忙跑了出去。马路上有一群人在打架:八九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在围殴那几个刺青,有两个刺青已经躺在地面不动。我赶紧拉下卷闸门,跑到马路对面蹲起来看。在我旁边,刚才在我酒吧的三个女孩正悠闲地吸烟,还问我要不要来一支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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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爱上了小妃
十月份后,天气渐渐冷起来,生意也清淡了许多,我有空余时间了,会出去和朋友去打个麻将,或去遛个车晒个太阳。自从干了酒吧,两头没见过太阳,基本是早上从下午开始的。酒吧交给两个女孩打理,自己倒是放心。
一天快下班的时候,小宛磨磨蹭蹭地打扫卫生,等小妃下班走后,小宛神神秘秘地告诉我:“有人喜欢小妃。”
有人喜欢小妃很正常,小妃人长得漂亮,歌声又甜美,接待顾客又热情。说心里话,我也有几分喜欢小妃,但也仅仅局限于“喜欢”两个字。顾客和我的两个小美女熟悉了,带点小饰品、或小食品给她们不奇怪。
我还是开始留心,看谁喜欢小妃。
发现最近有个年轻小伙子,长得廋高瘦高的,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来酒吧,来了就靠后面门口的桌台坐,点一支红酒,自斟自饮,也不点歌唱,别人唱歌也不鼓掌,直到我们快打烊才离开。小宛用眼睛暗示我:就是这个小伙子。我给小宛说:“看不出来这小伙喜欢小妃。”他没什么异常表现,既不借机和小妃套近乎,又没送礼品送花什么的。小宛说:“这才是真地喜欢,心里爱的得要死,表面不动声色。相信我的直觉!”
二十一号是小妃的生日,我们三个约好早点下班,我带她们去小寨的“金碧辉煌”夜总会,好好地放松放松,换个地方引吭高歌。这几个月辛苦她们了。
那天下午一开门,有人送来了一大捧玫瑰花,数了数九十九朵,还附了“生日快乐”的贺卡,但是没有留下送花人的名字。我很意外,小宛很激动,抱着玫瑰花亲了又亲。小妃倒是和平时一样,只是告诉我:“今晚酒吧有人包场,不接别的客人。”
难得轻松,我和小宛八卦起来,猜谁送的玫瑰?
七点半,包场的人来了,我一看,是经常来的那个瘦高年轻小伙。小伙略有点羞涩,发型和服饰也是经过精心打扮的,手里提了蛋糕。小伙对我说:“老板,今天打扰了,还望给个方便。”我忙说:“方便方便,不打扰。”
小伙子上前给小妃说:“我想点首歌,邀请你和我一起唱”。小妃答应了合唱。
小伙子点的歌是赵咏华的:最浪漫的事。
那晚四个人喝了很多酒,就只唱了一首歌。具体说了什么,都忘记了。模糊记得小伙单膝跪地,手捧鲜花献给小妃。
小妃没有答应小伙子的求爱,她对小宛说:“遇见的地方不对。”
是呀,遇见的地方不对。
遇上收保护费
小酒吧本是个大众娱乐休闲的地方,也是个招惹闲人的地方。酒吧经营者,如果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,是很难坚持下去的。各色人等来来往往,都得迎着,送着,陪了笑脸陪心酸。酒吧通常下午两点开门营业,什么时候打烊,还真说不准,熬个通宵也正常。酒吧老板的角色也是多样的:采购、服务员、保安。
有一天傍晚,我出去陪朋友吃饭,刚落座就接到小妃的电话,小妃的声音急匆匆地催我回店,说来了几个人找麻烦,要我们交保护费。以前听说过这片地有收保护费的,但没见过,没成想今天落到我头上了。
朋友陪我急忙回了酒吧,他说想见识见识保护费怎么收的。我们进了门,看到酒吧坐了几个青皮(年轻人),二十左右的年纪,个个穿黑体恤、黑长裤、留着板寸头。小妃和小宛躲在吧台后面,眼巴巴地盼我回来。朋友拉了个椅子,坐到了青皮的对面,盯着青皮们看,也不吱声。我靠近朋友坐下来,也盯着他们看。
坐在靠近我们的青皮冲我俩笑了笑,露出白白的牙齿。问我:“你是老板?”在得到我肯定地回答后,青皮掏出香烟发给我们,我朋友拒绝了。我点燃了香烟问:“各位有什么事,我可以帮上忙的?”
“也没啥事,就是过来转转。哥,最近生意咋样?”一个年龄大点的青皮说道。
“还行吧,小打小闹,混口吃的。”我回答他。
“生意好就好,兄弟们都盼哥你生意好哩。”年龄大点的青皮继续说:“做生意也不容易,平平安安地挣个钱就好。”
我笑了笑,没接他的话。
青皮又说:“最近有没有人来骚扰哥的?有的话你吱声,兄弟们替哥收拾他。”
我笑了笑,依然没接他的话。他看我似乎不醒目,没有了聊天的欲望。
“哥,今天有个事得麻烦你下。”他停了停,从裤子口袋掏出了一本收据,又接着说:“你开业这么长时间,兄弟们都没来过,今个你把治安费给咱交下,得成?”
一直没吱声的朋友站起来身,走到年龄大的青皮身边,拿过那本收据,翻开看了看,问道:“你们几个过来收治安费,给村长打招呼没?”
青皮们“嘿嘿嘿”地笑了起来:“这个哥说笑哩,这事不用给村长说。”
朋友说:“没给村长说,这治安费我们交不了。你今个拿个本本收治安费,明个儿旁的人又拿个本本收治安费,你说我们交不交?”
其余几个青皮停止了笑声,站了起来,目光狠狠地看着我朋友。
年龄大的黑青皮没起身,用手指着我朋友,干笑着说:“这哥说话真有意思,干我们这行的收个治安费,还得请示村长?”
“你们干啥行的?说来我听听。”朋友也笑着说到。
“这哥,你认得我村长?”
“你村长叫个啥?”
“我村长就是天涯哥。”
“我不认得(他),没听说过!”
青皮们似乎被激怒了,几个人围了上来。
朋友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个证件本,递给年龄大的黑青皮,说道:“你看这个东西,你村长见过没?”
几个青皮看见了证件封皮的图案,立马缩下了身,凶狠的眼神变成了点头哈腰,忙陪不是。朋友轻轻地吐了一个字:“滚!”
一帮青皮争先恐后、急不择路地跑出了酒吧门。
过了几天,酒吧走进了一个精瘦的小伙子,二十挂几的年龄,赤膊,肩上披着一件花短袖,手里夹着一支香烟,拖着一双懒人鞋。
进了门,看到我在,远远地甩了一支烟过来。原来是天涯来了。
天涯全名叫王天涯,就是青皮们嘴里的天涯村长,东西八里村有名的狠人、闲人。
王天涯是地道的东八里村人,他舅是东八里村的村盖子,听说当过村长,这几年老了,不太出门了。王天涯自小跟着他舅的屁股后面,耳闻目染,很快成了一个狠角色。王天涯来过我酒吧几次,西八里村的老哥朋友带过来的。西八里的那位老哥年轻时也是个狠角色,跟他舅熟悉,老哥背地里估计给天涯他舅说过啥。天涯每次过来坐,倒也和和气气,和一般客人一样消费买单。他说喜欢和我谝(聊天)闲传,说跟读过书的人谝能学到东西。我信他个鬼!
■ 《狂飙》剧照
“哥,听说前两天几个碎子弹木乱你?那是几个长安县的,黄点不清,不认得秤。”王天涯直接提起了那天的事:“我让人带话了,再敢到哥这骚情,腿给他卸了!”
“谢谢兄弟关照你哥,几个闲皮娃跑来谝闲传,没事没事。”我笑着答他。
“前几天,西村后巷那个美美发廊,出了点事,把人忙活了几天,没到哥这来坐,你看你看,几个碎子弹调皮呢。这话要是传到转转叔那,就是臊我的脸皮哩。”转转叔就是西八里村的我那个老哥朋友。
“后巷那个发廊出啥事了,还把村长惊动了?”我好奇的打听。
“好我的哥,你别嚷至(嘲笑)我了,人家瞎叫,你也跟着起哄,以后我咋出门嘛?”天涯有点不好意思,继续说道:”两个长安县的瓜怂(傻瓜),跑到人家发廊,把人家女娃耍了,耍完不掏钱,还把人打了。”
“长安县真不让(人)省心!”我调笑着说。
“你说的对,说的对,长安县让人不省心得很!”我们一起大笑起来。
“后来咋处理的?”我问。
“还能咋处理嘛,让几个兄弟把人拦下了,一问说是三兆民哥的碎兄弟,我现场电话民哥,民哥说他不认识。把他家的,谁的名都敢冒。”天涯吸了口烟,慢悠悠地吐出几个烟圈。这个绝活我一直没学会。
“没办法,把俩怂带到了三兆村头,兄弟们刚刚动手,怂就认卯了,椽子不硬嘛!原来俩怂是从引镇过来的,没嘎(钱)椽子又不硬,跑西安耍啥威风哩。”王天涯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看小宛。
我们逗了个嘴,“兄弟,今个不忙,哥请你咥个烤肉去?”
天涯抱拳起身,拿起搭在椅背的短袖,对我说:“哥的心意我领了,改天我请你。今个儿跟个兄弟还约了事,这会时间差不多了,我得走了。过来特意给你说道下,那几个碎子弹真不是我的人,你莫把兄弟想歪了。”
我让小妃拿了包“好猫”烟,塞到了天涯的衣兜,送天涯到门口,握手告别。
想做陪酒女的女孩
过了中秋,天气一下子凉起来,特别是下雨的时候,身上不加件厚点的衣服,夜里有些挺不住。酒吧里的客人也减少了,基本过了午夜可以打烊了,不然容易招来酒鬼。虽然自己开酒吧,但很讨厌酒鬼,一瓶酒喝半天,不停地唠叨,要不就发酒疯。我们得耐着性子看他或他们表演。
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。她大约每天九点多的时候才来,坐到一个角落不说话,神情落寞,几乎没笑过,其实我也看不清她笑不笑,她长长的头发披撒下来,遮了半边脸。她也不消费,只是喝我们免费的茶水,过了午夜才走。最让我诧异的是她的穿着。天气已经很凉,她一直穿的是一件露背的黑色连衣短裙,下面是条牛仔短裤,没见她穿过别的衣服。一个人来一个人走,除了和加水的小宛偶尔说话,他人一概不理。她来了,一坐就一整晚,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,似乎是我的一个编外人员,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我家亲戚。坐就坐吧,我也不差那壶水,当是给我增加人气呢。
有一天才上班,小妃把我拉到后面杂物间,说给我说个事。我问什么事,这么偷偷摸摸的。小妃说:“有人想在酒吧陪唱或帮咱推销酒水,行不?”我问谁,她告诉我就是经常来的,坐在门边那个不说话的女娃。
我没有表态,只是看着小妃,小妃解释说:“是小宛让我帮问的,小宛不好意思给你说。”
我回答小妃说:“这事不合适,一是咱这地方小,增加人员负担太重;二是有陪唱的话,酒吧性质有点改变,传出去不好听;三一个是咱这根本不需要酒水推广,本来就平价消费,客人需求不大。”小妃听完似乎有点失望,但是也没有继续说,转身去了前厅。
快下班的时候,那个瘦瘦的女娃来了。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找个角落坐下,直接奔了小宛去。小宛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。女孩犹豫了一下,似乎在想什么,然后就走到我坐的台面前,自己坐了下来。
■ 《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》剧照
女娃是西安北郊人,名叫李菲,今年十七。在她五六岁的时候,李菲父母离婚了,她和姐姐跟着她父亲生活。她父亲整日不着家门,也不知道在外面忙活什么,有钱的时候就给两姐妹留点,没钱了也不问他们,两人就这样长大了,李菲姐姐现在北郊一个饭店做服务员。李菲跑到南郊,是找在网上聊天认识的朋友玩,朋友是汉中的,陪她玩了几天人家回老家了,她就无聊的一个人去网吧。最近钱花完了,外面冷,又不想回北郊,就到我们酒吧坐坐,太晚了就去网吧过夜。小宛下了班有时也去网吧玩,她俩就熟欢了。这几天都是小宛请她吃的饭,不然就得饿肚子。小宛给她出的主意,看能不能留下给我帮忙,这样也好有个存身的地方。
听完李菲的叙述,我不知道说什么。我自己目前的境况也是栖栖遑遑,维持生计,有没有能力帮助他人呢?这个酒吧只能是个权宜之计,温饱而已。对李菲的事表示同情,也只能表示同情,仅此而已。如果收留她,可能以后真把她毁了,酒吧来的客人太复杂了。
我婉拒了她的请求,然后对她说:“想过来玩就过来,帮小宛招呼下客人,收拾下台面。但绝对不能陪客人喝酒,陪唱。吃饭的时候你找小妃姐拿钱就是了。过几天玩够了,回去找你姐吧,寻个工作先干着。”
李菲眼泪流了下来,对我表示非常地感谢。
我说能不能把你头发撩一下,还不知道你到底长啥样子。她顿了一下,用手拨开了长发,额头眉眼露了出来:看上去好似一副清水远山的画,清秀的脸上五官错落有致,修长的眉梢尽头有一颗小小的痣。
她被爱情闪了腰
她叫童丽,是小妃告诉我的。经常来店里,慢慢地就和小妃熟悉了。
童丽歌唱得特别好,人也长得很标致,气质也很出众,每次来店里,总是很吸引大家的眼光。小妃主要负责吧台的工作,小妃忙不过来的时候,童丽会主动帮忙,找碟放歌,拿酒记账。慢慢地,大家都熟悉起来,谁买了好东西也会一起分享,聊天。
童丽是长安人,考上了一所咸阳的二本大学音乐系,暑假的时候电视台附近在某个茶秀打工。在茶秀认识了她现在的男朋友,两人关系发展迅速,很快在西八里村租房子同居了。
开了学,童丽没有去学校报道,她觉得在学校学不到什么东西,学校将来也不分配工作,白白浪费几年时间,还不如自己早早地走向社会打工,早早磨炼自己。没去学校,自然也不敢给家里讲,把家里给的的报名费一半给了男朋友,让男朋友做生意周转。
他的那个男朋友有时候也会陪她一起来酒吧,看起来比童丽大个四五岁,个头高高的,白白的,喜欢穿一件红色的体恤,有几分帅。有时候我也会在马路上遇到他,看他胳膊下夹个包,匆匆忙忙地样子,打个招呼就过去了。男孩是东北的,自称黑龙江人,操着一口浓烈的东北普通话。
十一月份的样子,一天临近傍晚,天下起了雨,晚上店里几乎没人。我从北郊回来,看到小妃和童丽坐在吧台里嘀嘀咕咕地说什么,童丽满面的眼泪。刚到午夜零点,客人们就走完了,我就拉下了卷闸门,不想再营业。晚饭没吃饱,我从路边拿来了串串,邀请小妃和童丽一起吃,顺便喝几杯酒。小宛那天请假没来上班。
几杯酒喝下去,童丽突然低声哭了起来。小妃忙劝导她,说她不值得哭,要自己坚强。我摆了摆手,示意小妃不要劝,童丽想哭就哭吧,有时候人是需要哭一哭的,特别是女性。
过了一会儿,童丽止住了哭声,调整了一下情绪,和我们讲起来她哭的原因。
她对那个男朋友太失望了,从头到尾都是欺骗她:早先说自己是西北政法学院毕业的,其实连西安鱼化寨的某个民办学院都没读完;说自己和朋友开了公司做饮料批发,其实就是个个体啤酒批发部的小业务员,没底薪拿提成的那种,一个月到手的钱连他自己都养不了;说他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,在哈尔滨有几套房子,其实他家是齐齐哈尔的一个农村,有次他一个老乡喝酒喝多说漏了嘴。这还不是最可恨的,最可恨的是男朋友花着童丽的钱在外面还找别的女人,把人家肚子搞大了,被人家追到批发部讨说法。
前几天两个人狠狠吵了一架,她的男朋友出去几天没回来了。这几天童丽感觉不舒服,跑到村里的诊所看了下,医生说她怀孕了。童丽的情绪崩溃了,一个人待在狭小的出租屋,沮丧,悔恨,无助。
小妃听的只咬牙,骂东北渣男,骂完又陪着童丽流眼泪。
我默默地抽烟,无语。
杀人犯的弟弟
西安人,多少都听说过长安的郑卫国的事,就是那个杀了人,把尸体扔到排水沟,又在上面浇灌了水泥混凝土的郑卫国。郑卫国是仅次于九十年代魏振海杀人案后的著名人物。和郑卫国一起被枪毙的跟班有几个,其中一个叫马某超,是郑卫国的司机兼保镖兼杀手。
夜已经很深了,小妃和小宛已经下班走了,我一个人坐在店里,懒散而寂寞地吸烟。最近一段时间老是下雨,对生意影响很大,初步盘算了下,没有多少盈余。在这样下去,只能唱“酒干倘卖无”了。老板老板,就是自己对自己老板着脸的意思,这个词制造的真经典。
从虚掩的门缝钻进来一个人,中等身材,微胖的体型,蓬头垢面,衣衫邋遢。进来后就坐在了门口,对我小声说道:“哥,借个地方坐一下,不碍事吧?”我想你进都进来了,我还能撵你出去?走过去询问他喝酒还是喝茶?他怯怯地说:“不急不急,哥,你这有啥吃的没?方便面也行,兄弟饿失塌了。”
来了酒吧不喝酒,要吃方便面?把我这当小卖铺了?我没理会他。
他呲着牙笑了一下,对我说:“哥,帮个忙先,兄弟一天没吃东西了。外面商店都关门了。”说完又是憨憨地笑,透露着几许不好意思。
我从吧台下面找了下,还好有小妃还是小宛留下的两桶方便面,就问他:“两个得够?”
他忙点头回答:“够了够了。哥,能不能给烧个水,泡一下?”
看来小伙真是饿了,说话倒也不拐弯。我帮他烧水泡面,端到了他面前,顺便给他倒了杯茶水。
面还没泡好,小伙就迫不及待地下嘴了,狼吞虎咽的样子,看来真是饿失塌了。我注意到小伙子手腕处,纹了一个“忍”字,字纹得很丑,估计是为省钱自己干的。现在的人很多都喜欢纹身,喜欢没错,搞的艺术些嘛,像人家有的女娃在肩膀或脖颈纹朵玫瑰花,多好看!但有些人在手背上纹个蜘蛛呀蟑螂呀,不知道他想表达啥?
小伙子吃完了,把汤也喝干净了。然后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,给我发了一支,自己又点了一支,才长长出了口气:“哥呀,真谢谢你了!”我回他:“没事,出门在外不容易,谁还没个难处了。”我又问:“喝酒还是喝茶?”
“喝水就行了,不敢喝酒,喝了酒怕给哥惹麻达(麻烦)。”他说。
“喝个酒,咋还惹麻达了?”我笑着问他。
“哥,不怕你笑话,我现在不敢喝酒,喝了就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。”他有点害羞。
“知道自己喝了酒控制不了,说明你是个灵醒人么!”我表扬他。
“哥,不提了,不提了,这几年快把兄弟憋屈死了!”他继续说:“我看哥是个敞快人,给你唠叨下,说的不对了,你别见怪。”
“好嘛,反正闲得没事,听你谝谝。”我坐到了他对面。
“屋里我亲哥,是跟着卫卫的,懂了那么大的麻达,让政府把头敲了。”
“卫卫?哪个卫卫?”我表示疑问。
“卫卫就是我村的郑卫国,村里人都这么叫他。”
“你哥是?”
“马**超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,我的个神!传说中的长安狠人他亲弟!
“卫卫哈了良心,把手下兄弟也带失塌了,跟着挨了错。”
“你哥是你哥,你是你,卫卫跟你哥的事政府已经办了,跟你喝酒有啥关系?”我问他。
“咋能没关系嘛!虽说政府把事办了,可人家受害的事主不满意。人家放话这事不算完,要追究我这些家属的事。”他喝了口水,弹了弹烟灰,继续说:“再说我哥出了这档子事,家里人在村里抬不起头,走路都小心着,怕再惹人闲话。”
“哎……你哥个娃胡球整,连累家里人了。”我附和着。
“谁说不是呢!我爸我妈怕人家事主报复,让我这几年躲到外面,不要回家。哎……”
“我这几年在外面东躲西藏地,连个工作都不好寻。下砖厂下煤窑,把苦吃扎了!”小伙的眼泪水流了下来,嘴角抽搐:“哥呀,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尽头嘛……”
“这次悄悄地回来,就是想偷偷看看我爸我妈,一年多没见过了。”小伙禁不住恸哭起来。我默默地把纸巾推给他,不想劝解。
我陪小伙子一直坐到天快亮,听他说,看他哭,看他笑,临别给他了五十元钱。
在八里村开酒吧,是我人生难得的一段经历,听了很多的故事,也看了很多的故事,每个故事后面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。八里江湖多蹉跎,人生笑谈风雨中。本来嘛,我们的每个人,谁又不是江湖里的尘沙呢。
作者 | 王支书 | 陕西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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